朋友中盛傳郁龍余教授剛剛出版了《季羨林評傳》一書,我非?释M快看到,先睹為快。他讓山東教育出版社給我寄來新書時,我剛剛從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學訪歸來,一見裝幀淡雅、大氣,還散發(fā)著墨香的大16開本的樣書,翻看其中的目錄,愛不釋手,一口氣讀完,非常興奮。季羨林先生的音容笑貌躍然紙上,他的學術造詣與影響流露在字里行間。很想將內心不少的共鳴與沖動,寫出來與廣大的讀者分享。
評傳作者在“緒論”開篇寫道:“‘在新舊世紀之交的中國,需要出現預流和引領學術文化思想的大學者時,季羨林風云際會,躬逢其盛,應運而出。他從考據邁向宏論,形成洪纖并重,超邁前人的學術大格局,呈現出腳踏實地而高天流云的學術大氣象。他從中國的首席印度學家、東方學奠基人,變成了當代中國乃至世界學術文化思想界的坐標人物。’現在,我們應該進一步更全面、更深刻地評價他:季羨林是一位熔鑄古今、匯通東西的大學問家,也是在全球化時代能引領時代學術思想文化潮流的大思想家。”(《季羨林評傳》第2頁)這段文字應該說是當今評論界對季羨林在學術界和文化界,乃至思想界的地位和影響的最準確、最恰當、最有說服力的評價。
《季羨林評傳》的內容包括季羨林在印度學、佛學、敦煌吐魯番學、翻譯學、比較文學等領域的學術成就,以及作為作家的散文創(chuàng)作成就和他復雜的情感世界。這些方面的表達與書寫,離不開這本書的主人公、評傳作者,以及諸多相關人物之間的接觸與對話;離不開他們生活的那個時代,以及真實的社會生活。
郁龍余在書中的“寫《季羨林評傳》的目的與原則”一節(jié)時,明確地講述了他的寫作原則:一.“客觀、真實、實事求是”;二.“成就說到位,缺失也說到位”;三.“重視現象,不做現象的尾巴”;四.“對傳主、讀者和歷史負責”;五.“不給自己提過分要求”?陀^與實事求是地講,這部《季羨林評傳》基本達到了他原來設想中的要求。正如他自己所言:“對今天的我而言,要將季羨林的成就和缺失評價到位,是艱難的努力目標,也是巨大的自我挑戰(zhàn)。”“將季羨林現象當作研究對象,透過現象抓住背后的本質,而不是流連、鐘情于現象”,這也絕非易事。另外“如何處理好當下和將來的關系,至關重要。處理好這一關系,既是對現在讀者和將來讀者負責,同時也是對傳主季羨林負責”等,都是郁龍余教授寫作時的難點。因此,他誠懇地坦言:“知難行亦難。雖有以上認識,在具體行文間,能否時時貫徹,需要刻刻自省,亦需讀者方家批評指正。”(《季羨林評傳》第637-639頁)以我對他的了解,可以說,“此言不虛”。因為“季先生是我們時代的鏡子,社會的良知,學術的標尺,民族的寶貴財富。”(《季羨林評傳》第640頁)而郁龍余教授用十年時間,撰寫了第一部全面評述季羨林這位世紀老人近百年的一生,實屬不易。季老極其復雜的人生經歷,深奧莫測的情感世界,晦澀難懂的語言禁區(qū),卓絕前人的學術研究,是晚輩后學難以望其項背的。郁龍余教授自謙說:“不揣谫陋,不顧學力不逮,鼓起勇氣拿起筆來開始撰寫《季羨林評傳》。”其實不然,他生活在季羨林先生留德十年后的季羨林時代的氛圍里,并有幸投其門下,又有幾十年近距離接觸季羨林的機會和親力親為的努力,最后勇敢地擔當起這一時代的重任,責無旁貸地寫出50多萬字的《季羨林評傳》,這真是中國東方學界的偉業(yè)創(chuàng)舉,有“篳路藍縷,以啟山林”的意義。
文章鑒賞與人物品評本來已非易事,對季羨林先生這樣的大學問家、大思想家的學術與人品要進行準確、客觀的評論豈不更是一件萬難的事。對于評傳作者郁龍余教授而言,他做了如此艱難的選擇,并知難而上的原因,除了要實現自己十幾年前對季先生的承諾以外,更重要的原因恐怕還在于對季先生學術的追隨,對季先生人品的敬畏,以及他個人學者型的思考與探究。因此,他的評傳寫的頗有文化詩學的色彩,哲理與文采相得益彰,形成一種詩意性的表達,讓人賞心悅目。
當下,學院派的學人寫很感性的人物評傳類的文字,大多會受到學界同人的譏諷;評論性的文章若寫得很散文化,則又會被學界同人視為異類。因為傳統(tǒng)的學院派寫作,較注重知識的科學性和邏輯演繹等學理層面的東西,而缺乏感性的陶冶和詩意的表達。有些文章看上去猶如干癟的肌體,缺乏鮮活的靈性。評論文章寫得過于散文化,則又使表達缺乏理論深度與批評力度。只有像郁龍余教授這種智性的作者,才能將二者巧妙而有機地結合起來,將抽象化的文字敘述配以具象化的圖像,圖文并茂,二者渾然一體。據粗略統(tǒng)計,書中有實物、圖像掃描58幅,有照片128幅,很多照片都是第一次發(fā)表,此外還有變字體引文61處,注釋的版式獨特,設計新穎,文筆靈活。書中既有歷史事實的鉤沉,又有社會現實的反思;既有人物的心理展示,又有人物的言談舉止;既有人物寫的文學語言,又有活化石般的口述。如此全方位、立體式的描述使一代真實的東方大哲的形象由開始模糊變?yōu)橹饾u清晰,由平面板滯式的客觀描寫,移位到靈活多樣的立體展示。其中尤為突出的是談話和語言,它使人物由死而生,成為一個有語言和思想交流的活體。這樣的詩性表達使《季羨林評傳》的文字擺脫了八股文風,走出象牙塔,既頂天,又立地,陽春白雪,下里巴人,成為一種較完美的、新型的書寫。
《季羨林評傳》是作者郁龍余教授用春秋筆法為名人立傳并評論的一種努力,也是他為尋覓將人物評論立體化,將人物由扁平形象站立起來,成為凸現形象的一種大膽嘗試。他在前人寫作該類評傳的認知系統(tǒng)里千方百計的尋找亮點,從而創(chuàng)新此類寫作的一盞明燈。作者努力運用散發(fā)著誘人墨香的文字尋找自己與季羨林先生在精神邏輯、形象思維等生活際遇中的某些契合點和一致性。從而在書中找到一種不斷反思歷史存在與追問未來的激情。它在客觀存在與主觀分析的層面上,發(fā)現了作者與讀者都想完成而未能完成的文學使命,從而進入文化詩學的批評視域,完成了一次二者靈魂的凈化與精神的飛躍。正如作者所說:“《季羨林評傳》要告訴人們一個有血有肉、有七情六欲、有缺點錯誤的‘大學問家’‘大思想家’季羨林。”(《季羨林評傳》第48頁)
評傳的作者并沒有因為給自己極其尊重的老師寫評論,就陷入私人情感的泥淖之中,盲目美化,夸大其詞,直接成為其文品與人品的簡單的傳聲筒,也沒有在重蹈溢美的贊歌時,失去自身評論的客觀真實性,而是始終保持不偏不倚的心態(tài)和審美距離,勇于向現實中存在各種現象提出挑戰(zhàn),完成人物評傳應有的敢于冒犯審美經驗的功能,強調自己詩意表達時的獨立性。這種勇氣在當下人物評傳的書中是極其難能可貴的,也是極其稀缺的精神文化資源。我在寫這篇書評時也受到這種氣場和氛圍的感染。人物評傳,尤其是婦孺皆知的名人評傳,它作為一種獨特的精神文化產品,之所以能產生巨大的藝術魅力,主要還在于因為審美距離感造成的某些可能性的推測,但是其中的創(chuàng)造性和典型性也是不容疏忽的。
《季羨林評傳》的“歷史感”,在書中表現得最突出。正如作者自己所言:“評傳具有史學意義,不像文學創(chuàng)作,不可虛構。撰寫《季羨林評傳》,要有史膽、史實,重現史料的豐贍性、典型性。”(《季羨林評傳》第633頁)評傳是有評有傳。“傳”是傳主自己的真人真事,依據材料說話;“評”是作者自己的評論與見解,有自己對史料的領會、判斷。評傳不是單純的人物傳記,沒有人物采訪的新聞性,也不是報告文學,不是形象思維的產物。評傳是作者對傳主的人生材料進行有機的整合后所進行的評價,并將這種評價說出來、寫出來,供別人閱讀分享,所以作者根據史料做出的評判不僅要有自己獨到的價值判斷,而且還要有思想上的閃光點,因此可以誘發(fā)讀者的思想共鳴,激發(fā)讀者的閱讀欲望。作者在史實的基礎上,經過一番思索或考察,努力查明進一步的事實真相,借以證實或否定所想到的信念,正是這種基于史實探索的沖動,使這部評傳具有了學術史的意義。